成都天府家风馆中的苏母教子场景,苏母以东汉名士范滂为大义赴死的故事教育苏轼。(易舜 摄)
安徽桐城六尺巷(上图),清朝大臣张英的家人因盖房与邻居产生纠纷,张英写信告诉家人,“让他三尺又何妨”,邻居为此感动,亦退三尺,遂成六尺巷。张英重视家风家教,撰写了《聪训斋语》(下图)。(资料图片)
中华民族视家与国为紧密联系的整体,倡导修身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,故而历来重视治家,在数千年的实践中,先贤在此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,并以家训、家书、家谱、家礼等形式广泛流传。这些宝贵的治家理念与实践凝聚着先贤的心血和智慧,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,闪烁着永恒的光芒。
审择交游 修身齐家
《大学》提出:“欲治其国者,先齐其家;欲齐其家者,先修其身。”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,“身修而后家齐,家齐而后国治,国治而后天下平”。修身是治理好家庭、社会的前提和基础。如何才能做到修身齐家,古人在家训中谈及一些具体的做法。
清代曾国藩曾提出修身要做到日课四条:一曰慎独则心安;二曰主敬则身强;三曰求仁则人悦;四曰习劳则神钦。日课四条将慎独摆在了首位,在人看不到的地方、听不到的地方也唯恐自己言行有失,就是做到了慎独。做到内心专一纯净,外表整齐严肃,做人做事认真恭敬,那么身体必然强健;能够做到仁爱,做到吃苦耐劳,则家业就有振兴的气象,家庭就会长治久安。
在日常生活中,人总是要与其他人交往的,不少家训在论及修身时,强调慎重交友、近善远佞。宋朝大诗人陆游著有《放翁家训》,他说:“后生才锐者,最易坏。若有之,父兄当以为忧,不可以为喜也。切须常加简束,令熟读经学,训以宽厚恭谨,勿令与浮薄者游处,自此十许年,志趣自成。”陆游认为才气过人的年轻人最易学坏,父母兄长应经常对其督促,加以约束,要求他们沉下心来,钻研经典,用宽厚恭谨的道理教育他们,不许他们与轻浮浅薄的人交往,如此方可成才。
朱熹在《与长子受之》中告诫在外求学的儿子,要明辨何为益友何为损友,不可交“谄谀轻薄、傲慢亵狎、导人为恶”的损友,而应结交益友、见贤思齐。清代纪昀在《训子书》中谆谆教诲:“尔初入世途,择交宜慎:友直,友谅,友多闻,益矣。误交真小人,其害犹浅;误交伪君子,其祸为烈矣!”伪君子道貌岸然,却包藏祸心,具有很大的迷惑性,故交友一定要慎之又慎。以上论述凝聚了家训书写者的修身经验,对于人们修身齐家有着重要的参考意义与教育意义。
正身率下 谨严治家
欲家庭治理成功,家长应该率先垂范,以身作则。
主要生活在南北朝时期的颜之推著有《颜氏家训》,该书获誉“古今家训,以此为祖”。《颜氏家训·治家第五》谈到了许多治家的方法,如家庭开支要节俭但不吝啬,如绝不请巫婆神汉来家中做法事。在诸多治家经验中,颜之推列于首位的是家长须为家人做出表率,“夫风化者,自上而行于下者也,自先而施于后者也,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,兄不友则弟不恭”。在他看来,上行下效,一个家庭才会井然有序;以上率下,治家效果才会明显。浦江郑义门的家训《郑氏规范》也谈到以上率下:“为家长者,当以至诚待下,一言不可妄发,一行不可妄为,庶合古人以身教之之意。临事之际,毋察察而明,毋昧昧而昏,更须以量容人,常视一家如一身可也。”
晚清重臣周馥在所著家训《负暄闲语》中谈及,自己五六岁时,祖父“常以浅俗诗歌教余,如‘身安茅屋稳’‘性定菜根香’等句,不下数十首,至今犹大半记忆”。祖父不仅重言教,更重身教。周馥记得孩童时“见祖父年六十余,每日晚辄手一篇朗诵。见长者过,必起立向前数步,拱手迎之……闻人言某过失,常笑而不答,有诮讥者受而谢焉,终身无一语侮人”,“途中见荆棘瓦石,辄手拾去之。余问何为?曰:‘恐人误踏伤足。’见虫蚁不践,曰:‘此亦生命也’”。周馥回忆祖母余太夫人个性严肃,寡言笑,善针黹,年五十余犹能剪纸为花样,以供邻妇来求者。祖父母严格治家的良好示范,对周馥影响非常深刻,周馥在家训中将祖父母的事迹写下,又影响了自己的后代,良好的家风具有伟大的力量,成就了周馥家族在近代的兴旺。
敬老爱幼 以孝持家
敬老爱幼是中华优秀传统,也是历代家训反复强调的要点。江西义门陈氏,是唐宋时期一个著名的同居共爨的大家族,宋太祖曾赐联“三千余口文章第,五百年来孝义家”。义门陈氏中的一位杰出代表是陈崇,他在唐昭宗大顺元年(890)制定了家规,在此之后,义门陈氏不断发展壮大。
今天保存在《义门陈氏宗谱》中的《义门陈氏家训十二条》,首条为“孝父母”:“春晖寸草,欲报良难。然使能竭其力,不俭其亲,婉容愉色以承欢,砥行立名以养志,人子若此,或亦庶几。”对父母的恩情,要有心报答,同时作为子女要磨砺德行、努力成才、树立美名,这才是真正的孝。
何为孝,司马谈在写给儿子司马迁的家书中说得好:“且夫孝,始于事亲,中于事君,终于立身。扬名于后世,以显父母,此孝之大者。”司马谈借此勉励其子司马迁能继承他的事业,撰写史书,激浊扬清,这才是他心目中的“大孝”。
疼爱子女、严教子孙也是古代家训特别重视的内容。古代家训从教育的方法、内容、时间等方面展开论述。《颜氏家训》提倡早教,从小帮助孩子养成良好习惯,“当及婴稚,识人颜色,知人喜怒,便加教诲,使为则为,使止则止。比及数岁,可省笞罚。”同时,《颜氏家训》指出要严爱相济,父母既慈祥又威严,可使子女既能感受到爱又能产生敬畏之情,这样才能发挥教化的功能。清朝的《庭训格言》也赞同这一观点:“父母之于儿女,谁不怜爱?然亦不可过于娇养。若小儿过于娇养,不但饮食之失节,抑且不耐寒暑之相侵。即长大成人,非愚则痴。”
宋代袁采的《袁氏世范》从社会实际出发,针对父母偏爱子女的情形提出忠告,偏爱会带来一系列问题:“人之兄弟不和而至于破家者,或由于父母憎爱之偏。衣服饮食,言语动静,必厚于所爱而薄于所憎。见爱者意气日横,见憎者心不能平,积久之后,遂成深仇。所谓爱之,适所以害之也。苟父母均其所爱,兄弟自相和睦,可以两全,岂不甚善!”
清代张英的《聪训斋语》在教育后代的方法上有独到见解,在教育内容上主张:“教之孝友,教之谦让,教之立品,教之读书,教之择友,教之养身,教之俭用,教之作家(指养家)”。至于教育的成效,张英的观点是:“其成败利钝,父母不必过为萦心;聚散苦乐,父母不必忧念成疾。”他认为父母尽心尽力即可,不要操心过度,当顺其自然。
志存高远 报效国家
家是最小国,国是千万家,中国人历来富有家国情怀。一个人在优良家风的熏染下成长,是为了报效国家,这是许多古代家训的主旨。基于吴越王钱镠遗训并参考传统家训精华而形成的《钱氏家训》有言:“利在一身勿谋也,利在天下者必谋之。利在一时固谋也,利在万世者更谋之。”倡导不为一己之私而蝇营狗苟,而要为天下之大利、万世之大利而充分谋划,运用自己的知识与智慧。
元代大儒许衡要求儿子:“身居畎亩思致君,身在朝廷思济民。”《治家格言》强调:“读书志在圣贤,非徒科第;为官心存君国,岂计身家。”指明读书的目的是为了做一个道德高尚的人,并不仅为了科举功名,为官要心系国家和百姓,不能只考虑自己和家庭。林则徐在《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》中勉励家人,以国家利益为重,处逆境而不馁,知祸害而不避,“苟利国家生死以,岂因祸福避趋之”。
古人治家强调树立志向的重要性,并把治理小家和报效国家有机统一起来,涌现出许多感人的故事。东晋将领虞潭带兵讨伐叛臣,临别时,母亲孙氏训诫:“吾闻忠臣出孝子之门。汝当舍生取义,勿以吾老为累也。”三国时代魏国一位叫辛宪英的女性,在儿子出征时赠语:“古之君子,入则致孝于亲,出则致节于国,在职思其所司,在义思其所立,不遗父母忧患而已。”东汉名士范滂,因反对宦官被捕,临刑前与母诀别,希望母亲不要太过悲伤,滂母宽慰:“汝今得与李、杜(李膺、杜密,皆当时名士)齐名,死亦何恨!既有令名,复求寿考,可兼得乎?”范滂跪听母亲之训,从容赴死。后来,范滂的故事又影响了幼时的苏轼,苏母以“汝能为滂,吾顾不能为滂母耶”激励苏轼成长为忠直之士。
整齐门内 良训传家
家训是从人生经验中总结出来的智慧,在潜移默化中规范着人们的思维和习惯,具有实用性和长远的影响力。总结好家训、孕育好家风是古代治家的好传统。
《郑氏规范》主张家风的形成离不开集体教育。浦江郑义门是一个累世同居共爨的大家族,家族规模庞大,最多的时候有三千人。要治理这样一个家族诚为不易,《郑氏规范》规定了对家庭成员的教育安排。每月初一、十五,家长率众参谒祠堂完毕后,命人唱诵家训。每天早晨,在有序堂中召集家人,未成年的家庭成员诵读家训:“人家盛衰,皆系乎积善与积恶而已。何谓积善?居家则孝弟,处事则仁恕,凡所以济人者皆是也。何谓积恶?恃己之势以自强,克人之财以自富,凡所以欺心者皆是也。是故能爱子孙者,遗之以善;不爱子孙者,遗之以恶。传曰:‘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;积不善之家,必有余殃。’天理昭然,各宜深省。”通过集中诵读等方式,使家训内容深入人心,这是古代规模较大的家族整齐门内的一种常用方式。
司马光总结家庭兴衰的规律,在《训子孙文》中说:“为人父祖者,莫不思利其后世,然果能利之者鲜矣”,“今之为后世谋者,不过广营生计以遗之……然不知以义方训其子,以礼法齐其家,自于十数年中,勤身苦体以聚之,而子孙以岁时之间,奢靡游荡以散之,反笑其祖考之愚,不知自娱,又怨其吝啬无恩于我而厉之也。”在他看来,为子孙后代聚敛财物是一种愚蠢的行为,只有用仁义方正的品行来教诲后代,用礼仪法则来治理家庭才能让家运长远,司马光道出了古人不知疲倦地书写家训的原因,令人深思。
是泥古不化还是与古为新,这是对于传统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。中华传统家训,是古人留给我们的一笔可贵遗产,其中有今天看来不合时宜的内容,也有对今天仍有借鉴价值的内容。将传统家训中的智慧提炼出来,进行创造性转化、创新性发展,对于加强新时代家庭家教家风建设,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具有重要意义。